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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顧殺人之外,那些「看見」與「看不見」的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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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顧殺人之外,那些「看見」與「看不見」的部分

2022-11-11 記者/陳靖宜

已經很久沒畫畫了。

但反而是在放下相機後,決定重拾素描鉛筆,回到過去學美術的經驗,把感受畫成了大量的素描草稿,才找到了「照顧殺人」這個題目最適合的呈現方式。

我在後半段才加入「照顧殺人」的專題製作團隊,要負責拍攝專題影音,以及視覺規劃。「照顧殺人」是願景工程已經耕耘很久的題目,在我加入時,專題已經經過一年多的採訪,即將進入收尾階段,所以當時面臨最大的難題,就是沒有現場可拍、沒有影像素材可用。

照顧殺人手稿。插畫/陳靖宜

「照顧殺人」通常是看不到的,而當我們真的看到的時候,事情都已經「發生」。

對攝影記者來說,最痛苦的拍攝狀況有兩種:一是「不能拍」,二是「無現場可拍」。而「照顧殺人」正好兩種狀況都有。

除了大多數的事件現場都已消失,而正在發生的現場(例如開庭)都禁止拍攝,最後僅有的採訪現場,更是必須在保護當事人及親友的前提下進行拍攝,在還原事件樣貌的同時更要拿捏尺度,每一處細節都要小心處理,非常心累。

截稿前最後的採訪,我們回到吳文佑勒斃久病父親的高屏溪舊鐵橋,再走了一遍吳文佑自殺前的最後一段路,也去了台東失智阿公曾想帶久病老伴跳海解脫的海濱公園。重返那些曾經的「現場」,透過訪談當事人的親友鄰居和社工去還原當時的樣貌,我開始在腦海中速寫,感受他們最後一刻眼前的畫面,他們看到了什麼,聽到了什麼,回想起什麼。

對我來說,最重要的不是去找到「案發現場」的畫面,而是去找到什麼元素能夠觸發「感受」,橋墩下空曠無人的停車場、吞沒消坡塊的兇猛海浪,是什麼觸發了他瀕臨崩潰前最後一刻的念頭,我也去感受它,將感受轉化成畫面。最後,才決定專題全部以手繪素描的方式表現,讓那些已不在場的人們得以再次現身。

回到台東老老照顧個案,阿公帶著阿嬤散步的海濱公園。記者陳靖宜/攝影

為什麼是「素描」呢?印象很深的是在採訪高屏溪舊鐵橋案之後,我在記者詩愷帶回來的採訪資料中,看到一張照片翻拍吳文佑留下的遺書,只有簡短的幾個字。我的視線跟著筆劃順序臨摹了一遍,我好像看見了生前最後一刻的他,只是單純透過筆跡,就能感受到他寫這些字句當下的力道與速度,沒有遲疑的線條。這個感受讓我非常震撼,我可以想像決定自殺前的他,是沒有任何猶豫的。

字跡是某個生命片段留下的軌跡,能閱讀到人的情緒與狀態,這些都是藏不住的。將鉛筆素描的線條作為「人的痕跡」的連結,我們在專題的每個視覺細節裡(不論是專題插畫、影音動畫、手寫標題字)都以手寫、手繪表現。透過手工的筆線,去看見隱身在事件背後的當事人,看見他們曾經生活過的軌跡,是閱讀這個專題非常重要的體驗。

同樣以手寫的方式,我將遺書按著相同的位置,模擬相同的筆速、力道,重新又書寫了一遍,並以動態的方式呈現在照顧殺人專題動畫的結尾。製作/陳靖宜

「照顧殺人」並不是一個很新的題目,但在視覺上我們還能怎麼做?能讓讀者的感受更貼近,而不只是一則發生在遙遠某處的社會新聞。

這次專題一開始就規劃會在報紙上連續刊出四天,共有五個版面(一個頭版+四個全版),所以就以五張系列素描作品下去設想一套專題的主視覺。

我搜尋了很多照顧殺人的新聞影像做為素描的參考。最一開始是先看到士林榔頭案,老母親雙手上銬,被兩個警察銬著帶走的照片,各家媒體都有拍到相同的瞬間、相同的動作,這種閃光燈閃爆的出庭照,也是這類長照悲歌新聞最常使用的影像之一。

台北七十四歲陳姓老婦人(中)照顧久病丈夫身心俱疲,拿榔頭敲死老伴,被警方逮捕送辦。圖/取自聯合報系資料庫

但在新聞照片的景框之外,令人忍不住去想的是「在這影像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麼?」「他們在法庭上是什麼表情?」「同為被害者與加害者的家人怎麼面對?」這些都是我們在這些新聞照片上無法看見的部分。

這次很快就決定要用「法庭素描」的視覺風格去想整套作品,去呈現那些「看見」與「看不見」的部分。 在法庭上被禁止攝影的範圍,只能用素描紀錄的方式把現場畫面帶出來。這幾年來長照悲歌、人倫悲劇,民眾都看多了,但在這些事件的媒體鏡頭之外,我們無法真的看見的部分,也只能用素描的方式呈現出來了。

若只是單純的速寫的「法庭素描」並不困難,困難的是我們如何讓畫面本身說話,讓這幾張素描不只是依附於文字報導的搭配物件,而是能夠看見「照顧殺人」議題的獨立作品,它能夠創造一個場域、能夠觸發你的感受,進一步帶領讀者看見更多畫面之外的人與故事。

長照悲歌、人倫悲劇,發生在照顧家庭身上的慘案,他們為何對摯愛的親人下手?往往是外界無法看見的「不捨與愛」。插畫/陳靖宜

在狹小病房中,緊靠著急診檢查的親友入睡,夜不成寐,醒來又是充滿照顧壓力的一天,這是許多家庭照顧者的共同經驗。插畫/陳靖宜

全台近四成照顧者超過六十五歲,老顧老成最大隱憂,兩位經濟窘迫、各自病痛的長者,常成照顧家暴、甚至凶殺案當事人,愛與痛苦,在他們身上並存。插畫/陳靖宜

在法庭上,老太太一句話都不說;就算開口,就是一句,希望自己受到懲罰。插畫/陳靖宜

照護需要專業訓練,這群平均走過「八年」的家庭照顧者被迫成為不適任照顧者,兩人形同一起帶上「長照手銬」。插畫/陳靖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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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沒有照顧替手或外來資源的介入,照顧者可能與被照顧者一起成了病人。插畫/陳靖宜

如果沒有照顧替手或外來資源的介入,照顧者可能與被照顧者一起成了病人。插畫/陳靖宜
老老照顧的情況成為常態,全台近四成照顧者超過六十五歲,心有餘但力不足是殘酷現實。插畫/陳靖宜
「女兒自己生的,就要負起責任。」夫妻倆五十年不曾出遊、沒有一天卸下照顧責任。插畫/陳靖宜
不帶期待推開關懷協會鐵門,沒想到社工一上前關切,她放聲大哭,連自我介紹都忘了。插畫/陳靖宜
「媽媽,送你去有專人照顧的地方好不好?這樣你會過得比較好。」母親點頭,握著她的手,要她不要哭,這一天總是會來的。插畫/陳靖宜
請不起看護,又不願老伴住機構,阿嬤日夜顛倒照顧阿公,怕被嫌「顧得不好」,再辛苦都不說。插畫/陳靖宜
缺乏『勤前教育』,照顧者還沒來得及想清對策,就被迫上戰場了。少數人回不來,倖存者也可能遍體鱗傷。插畫/陳靖宜
長照走入社區、主動關懷,不只社工、居服員,任何人都有機會為照顧者「伸出援手」。攝影/許詩愷;插畫/陳靖宜

我真的很久沒畫畫了。自認不是很會畫的人,沒辦法隨筆就把腦海中的想像的畫出來,繪畫對我來說,絕對是非常漫長的勞動過程,需要花時間搜集大量的資料、跟題目相處、跟畫面磨合。當細細刻畫阿公牽起阿嬤雙手的皺紋,模擬兒子抱緊老父親時衣服拉扯產生的皺摺,一步步去補足新聞之外看不見的細節,透過手繪的方式去「體感」新聞影像背後的「人」活過的痕跡。

【照顧殺人】數位專題1:看見照顧殺人
【照顧殺人】數位專題2:解開照顧枷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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