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經很久沒畫畫了。
但反而是在放下相機後,決定重拾素描鉛筆,回到過去學美術的經驗,把感受畫成了大量的素描草稿,才找到了「照顧殺人」這個題目最適合的呈現方式。
我在後半段才加入「照顧殺人」的專題製作團隊,要負責拍攝專題影音,以及視覺規劃。「照顧殺人」是願景工程已經耕耘很久的題目,在我加入時,專題已經經過一年多的採訪,即將進入收尾階段,所以當時面臨最大的難題,就是沒有現場可拍、沒有影像素材可用。
「照顧殺人」通常是看不到的,而當我們真的看到的時候,事情都已經「發生」。
除了大多數的事件現場都已消失,而正在發生的現場(例如開庭)都禁止拍攝,最後僅有的採訪現場,更是必須在保護當事人及親友的前提下進行拍攝,在還原事件樣貌的同時更要拿捏尺度,每一處細節都要小心處理,非常心累。
截稿前最後的採訪,我們回到吳文佑勒斃久病父親的高屏溪舊鐵橋,再走了一遍吳文佑自殺前的最後一段路,也去了台東失智阿公曾想帶久病老伴跳海解脫的海濱公園。重返那些曾經的「現場」,透過訪談當事人的親友鄰居和社工去還原當時的樣貌,我開始在腦海中速寫,感受他們最後一刻眼前的畫面,他們看到了什麼,聽到了什麼,回想起什麼。
對我來說,最重要的不是去找到「案發現場」的畫面,而是去找到什麼元素能夠觸發「感受」,橋墩下空曠無人的停車場、吞沒消坡塊的兇猛海浪,是什麼觸發了他瀕臨崩潰前最後一刻的念頭,我也去感受它,將感受轉化成畫面。最後,才決定專題全部以手繪素描的方式表現,讓那些已不在場的人們得以再次現身。
為什麼是「素描」呢?印象很深的是在採訪高屏溪舊鐵橋案之後,我在記者詩愷帶回來的採訪資料中,看到一張照片翻拍吳文佑留下的遺書,只有簡短的幾個字。我的視線跟著筆劃順序臨摹了一遍,我好像看見了生前最後一刻的他,只是單純透過筆跡,就能感受到他寫這些字句當下的力道與速度,沒有遲疑的線條。這個感受讓我非常震撼,我可以想像決定自殺前的他,是沒有任何猶豫的。
字跡是某個生命片段留下的軌跡,能閱讀到人的情緒與狀態,這些都是藏不住的。將鉛筆素描的線條作為「人的痕跡」的連結,我們在專題的每個視覺細節裡(不論是專題插畫、影音動畫、手寫標題字)都以手寫、手繪表現。透過手工的筆線,去看見隱身在事件背後的當事人,看見他們曾經生活過的軌跡,是閱讀這個專題非常重要的體驗。
「照顧殺人」並不是一個很新的題目,但在視覺上我們還能怎麼做?能讓讀者的感受更貼近,而不只是一則發生在遙遠某處的社會新聞。
這次專題一開始就規劃會在報紙上連續刊出四天,共有五個版面(一個頭版+四個全版),所以就以五張系列素描作品下去設想一套專題的主視覺。
我搜尋了很多照顧殺人的新聞影像做為素描的參考。最一開始是先看到士林榔頭案,老母親雙手上銬,被兩個警察銬著帶走的照片,各家媒體都有拍到相同的瞬間、相同的動作,這種閃光燈閃爆的出庭照,也是這類長照悲歌新聞最常使用的影像之一。
但在新聞照片的景框之外,令人忍不住去想的是「在這影像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麼?」「他們在法庭上是什麼表情?」「同為被害者與加害者的家人怎麼面對?」這些都是我們在這些新聞照片上無法看見的部分。
這次很快就決定要用「法庭素描」的視覺風格去想整套作品,去呈現那些「看見」與「看不見」的部分。 在法庭上被禁止攝影的範圍,只能用素描紀錄的方式把現場畫面帶出來。這幾年來長照悲歌、人倫悲劇,民眾都看多了,但在這些事件的媒體鏡頭之外,我們無法真的看見的部分,也只能用素描的方式呈現出來了。
若只是單純的速寫的「法庭素描」並不困難,困難的是我們如何讓畫面本身說話,讓這幾張素描不只是依附於文字報導的搭配物件,而是能夠看見「照顧殺人」議題的獨立作品,它能夠創造一個場域、能夠觸發你的感受,進一步帶領讀者看見更多畫面之外的人與故事。
我真的很久沒畫畫了。自認不是很會畫的人,沒辦法隨筆就把腦海中的想像的畫出來,繪畫對我來說,絕對是非常漫長的勞動過程,需要花時間搜集大量的資料、跟題目相處、跟畫面磨合。當細細刻畫阿公牽起阿嬤雙手的皺紋,模擬兒子抱緊老父親時衣服拉扯產生的皺摺,一步步去補足新聞之外看不見的細節,透過手繪的方式去「體感」新聞影像背後的「人」活過的痕跡。
提醒您:若您或身邊的人有心理困擾,可以撥打1925(依舊愛我)安心專線、0800-507272家庭照顧者關懷專線、1966長照專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