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的黃色快艇在格陵蘭南部峽灣穿梭,俐落地閃過灑滿海面、由冰川崩落的碎冰—小的叫浮冰、大的就是冰山了。
閃冰30分鐘的航程,到了峽灣對面的牧羊農場。眼前是廣袤草地,綿延到岩石與草覆蓋的山坡、山頂仍有細雪。快艇無法靠岸,船長東尼吆喝幾聲,牧羊人悠亞內克.伊格( Ujarneq Egede)開著翻曬乾草的起重機前來;巨大的鐵爪伸到船邊,我們得在下一個浪潮把船推遠之前趕緊跳上巨爪。
一二三四五六。我們六人蹲在鐵叉上,伊格叉起訪客,倒轉車身,輕柔地將我們放上陸地。這樣的上岸方式,非常格陵蘭。
伊格老實地笑著,和爸爸佛迪南(Ferdinand)穿著一式的吊帶工裝。在這天涯海角一隅,放牧千里的南格陵蘭養羊傳統可回溯千年,2017年成為聯合國指定文化遺產。
坐落世界邊境的最大牧羊場
32歲的伊格家在峽灣底,距最近的小鎮納沙克(Narsaq)也要三、四十分鐘航程。低矮的農舍和彩色房子,住著一家五人、羊與狗,完全遺世獨立。
「我們有800隻綿羊、1100隻小羊。」他以格陵蘭語和些許英語解釋。這裡的牧羊人大半養羊、也種菜,種耐寒的馬鈴薯及蕪菁。「以面積看,我們是南部最大的牧羊場了。」
納沙克是個1700人的小鎮,工作不外是打漁、養羊、種田、屠宰場及夏日短暫的觀光業。人口不斷減少,自1991年來,已減少四分之一。
在格陵蘭當名農夫,如同坐在第一排位置觀看氣候變遷。伊格回想這幾年的變化:「夏天有時會乾旱,其他時候是下太多雨了。冬天又來得晚。」
伊格的女友海蒂.克里斯汀生說:「你再也無法相信天氣。」原本每年十月就會開始下雪,但「過去三年,我們過耶誕和新年時,一點雪也沒有」;要一直到二月才下雪。
牧草生長的夏天近年變得乾旱,是牧羊人最頭痛的事。牧草因缺水長得不好,就得向歐洲進口草料及補充品,像是大麥穗。一包包正堆在穀倉外候著,現在誰也拿不準這年的天候會如何。
暖化帶來商機 也伴隨不確定性
冬天變短、夏天變長、更乾旱。南部另一位牧羊人庫努克.尼爾森(Kunuk Nielsen)說,「連著幾年的六月非常乾。」乾旱讓牧草產量剩一半,得從歐洲買更多草料或大麥穗來補充羊的口糧。
「俄烏戰爭讓價格又翻了一倍」,四十歲的尼爾森說:原本一公斤3.8元丹麥克朗(約新台幣16元),現在得7、8丹麥克朗(30元)才買得到了。
氣候變得奇怪,前所未見的蟲害也來了,蕪菁有了害蟲。伊格說,這是以前沒有的。氣候變遷讓農場未來難預測。但因努特人的韌性加上新科技,讓一切還能忍受,而且感受複雜:新的肥料、新改良的種子,馬鈴薯和蕪菁的收成反而變好了。
格陵蘭的土地是沒有所權的,羊當然更不管,整個夏天跟著鮮草,吃到哪、走到哪。趕羊季開始,伊格常得由鎮上請來幫手,大概六七人,每天早上六點開始,走路,趕羊,無止境地走,「有時得跑著上山,山離我們太近了」,海蒂說。
每天走約20公里,走上12小時,「我有時感覺不到我的腳了」。連續兩個月,才能把羊群都趕回家過冬。「除非下雨或起濃霧,才能在家休息。」伊格補充。
「但現在我有無人機,可以先看羊群在哪裡。」伊格示範對著新玩意喊著傳統的喚羊呼聲,笑了開來。
在遼闊世界 艱苦或滿足都成了珍饈
在遺世獨立的海角,生活代價非常昂貴。所有的東西都要開船到最近的小鎮納沙克運進來,油費不便宜。伊格的媽媽阿納克(Arnaq)說,航行油費就要400丹麥克朗(約新台幣1600百元),所以進城一趟,就要採購生活用品、農用設備、看醫師,其他得自己來。
她很感謝兩個兒子都很能幹,一個會蓋房子、一個會修曳引機,這些都是需要技術的重活。阿納克要大家抬頭,看看他們的家,一棟寬敞溫馨的現代木造房,放滿甜點咖啡的餐桌、七人座沙發跟液晶大電視,自動上下彈跳的嬰兒吊床。這是兒子親手蓋的房子,2014年峻工。
給羊群避冬的新穎農倉,大概像個高中禮堂那麼大,是伊格花了三個月和朋友剛蓋好的,還有自動掃除羊便的高科技功能。在這裡當牧羊人,除了扛重、登高、走遠,得要會造屋、接水電、給羊接生、飛無人機;開船駕車不過是基本功罷了。
好辛苦!伊格大笑:「這比我父親那一代,好八十倍了。」他記得小時候沒有廁所,排泄物都得倒在門口的黑色袋子裡。小孩每天負責打水,幸好父親當年就選在小溪旁建立家園。
即使辛苦,「我喜歡農場的生活。如果不是牧羊,我想我應該會當小飛機駕駛或是技工吧。但我遇到伊格,我知道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。」海蒂說。
海角天堂,一切建來不易。氣候變遷,的確讓未來更難以預測。但因紐特牧羊人千年來與嚴峻環境打交道的韌性,讓他們還不覺太過艱難。新的科技、新的種子改良,都帶來新的調適。
「我們最近的鄰居在那兒。」伊格遙指峽灣另一邊的山頭說,「要見面,得開船去」,他又笑了。在天寬地闊的格陵蘭,所有事物的尺度都放大了,艱苦是,滿足也是。至於未來,「誰知道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