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知道他帶著善意,但我還是感到很受傷。」性暴力倖存者匿名社群「暖暖Sunshine」創辦人湯淨回想大學時,對朋友訴說受暴經驗。有人聽完後,立刻表示「這是個悲傷的故事」,並「安慰」湯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。雖然對方試著同理,卻讓湯淨覺得錯愕,也很難再聊下去。
面對創傷當事人,徐藝溶建議陪伴者在聆聽時,不追問、不評價,不主動給建議,讓被陪伴者能自己決定何時說、怎麼說、說多少,雙方互動才能有足夠的安全感。
徐藝溶也提到,在歷經受暴事件後,許多人會出現明顯的創傷反應。徐藝溶建議陪伴者把握「創傷知情」知能:先理解創傷(Realize)、辨識創傷(Recognize),進而才能回應創傷(Respond);並在當事人陷入創傷反應時,協助他們調節,防止再受創(Resist Re-traumatization)。
性暴力的傷,長什麼樣子?
全台首個以性暴力倖存者為題的市集「一ㄡˇ伴逛市集」,15日至17日在台北社會創新實驗中心登場。市集中有多場專業講座,其中一場以「我是不是傷害他了?陪伴者可以做的事」為題,由全芯性創傷復原中心諮商心理師徐藝溶談如何陪伴,並與「一ㄡˇ伴逛市集」發起人、暖暖Sunshine協會理事長對談。
如何理解性暴力帶來的「性創傷」?徐藝溶說,許多人以為性暴力只有在「性慾失控」、或極端危險的狀況下才會發生,但性暴力更像是「權力不對等」的侵犯,且多發生在熟識者之間。根據衛福部2022年統計,前/現任伴侶、朋友、家人等「熟識者」佔加害人88%。
當性暴力發生在家庭、學校、職場等生活圈中,受害者容易受權勢與人際關係影響,無法輕易求助;性議題在文化中與羞恥感的連結,也讓受害者難以啟齒。因此,性創傷容易帶來自我厭棄、無法再信任他人,對環境感到不安全等感受。
徐藝溶說,任何畫面、聲音、氣味,都可能觸發倖存者的創傷反應。常見的創傷反應包括:經驗重現、過度警覺和迴避。「經驗重現」指創傷畫面突然在腦中閃現;「過度警覺」可能會讓人不願待在密閉空間,以及受淺眠或失眠困擾;「迴避」則是避開跟創傷事件有關的人事物。
「越想越不對勁」是真的會發生
性暴力發生當下,還可能出現一種隱性的創傷反應:因為過度震驚或恐懼,人會僵直癱瘓、甚至順應對方。直到事後,才能慢慢釐清自己的思緒。
「『越想越不對勁』是真的會發生。」徐藝溶說。每當看到有人用這個詞調侃、臆測受害者發聲動機,都讓她覺得生氣。但受害者在檢警調查過程中,容易因此被質疑「為什麼留在原地」、「是不是合意」,很多人也為此苛責自己為什麼不逃,或是沒有激烈反抗。
徐藝溶認為,檢警和司法人員可以去上創傷知情的課程,理解創傷反應對身心的衝擊,才不會誤解當事人。例如當事人因為審訊室關起門來感到警覺、緊張,卻被警方誤認為心虛。徐藝溶說,許多非營利組織正努力向外推廣,她相信這可增進檢警調查和司法程序對創傷知情的理解,「但現在還有很多努力空間。」她說。
如何陪伴:給對方選擇、不過度反應、不主動給建議
「安全感的建立,跟當事人可以『自由決定』怎麼說,是很有關聯的。」徐藝溶說,有些人在陪伴時會一直問問題,想了解發生什麼事,而當事人一一回答後,才發現自己沒準備好,又再次經歷跟受暴當下類似的失控感。她表示,要把訴說的主動權還給對方。
除了人在,心也要在。陪伴當下要專注,不要邊聽邊滑手機,也可以設計專屬彼此的互動方式。徐藝溶說,有陪伴者在聽被陪伴者訴說時,兩人會各自抱著抱枕,既舒緩不安情緒,也營造「我們同在一起」的支持感。
陪伴者也要照顧自己
然而,每個人的狀態本就有高低起伏,徐藝溶提醒,陪伴者必須學會畫下界線。
「先覺察自己的狀態,你才能有眼睛看到對方。」徐藝溶說。她分享美國精神科醫生Dan Siegel提出的「身心容納之窗(Window of Tolerance)」概念:當人們處在「容納之窗」中,即使碰到壓力,也能調節自己的身心狀況。反之,能量過高的激動、亢奮,或能量過低的消沉、無力,都很難思考和溝通。若碰到這樣的狀況,就要適時拒絕他人的陪伴需求。
徐藝溶分享,當她無法回應朋友的陪伴需求,她會向對方說明自己狀態不佳,請朋友找其他人談,或先傳文字或語音給她。「等之後我的狀態比較好、可以聆聽了,就會再回覆或約出來聊聊。」徐藝溶說,「先足夠了解與照顧自己,才能好好接住別人。」
徐藝溶也建議,必要時,可找更多人加入陪伴團隊,或尋求專業資源協助。台灣目前有八間性創傷復原中心,由衛福部提供經費,為18歲以上、曾有性創傷,及目前沒有進行司法案件的倖存者,提供免費諮商服務。「創傷療癒,不只是一個人的事。」徐藝溶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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