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陵蘭島80%被冰雪覆蓋、2/3位於北極圈範圍內;即便如此,仍有不少人類散居東南西北。但這裡沒有公路,幾乎所有城鎮都得靠飛機、船隻抵達,包含北極研究站(Arctic Station)所在的迪斯可島(Disko Island)。
迪斯可島就在我們駐留多天的伊魯利薩特正對岸,它曾以礦業聞名。八零年代關礦後,人走了,此處最大的小鎮凱凱塔蘇瓦克(Qeqertarsuaq)仍被霧氣圍繞。
說是最大,其實常住人口僅500至800人間,以及為此島天然溫泉來訪的極少數觀光客、依季節交替駐紮的各國科學家。
那天下午,我們原訂的快艇航班因天氣取消,眾人緊急找了船底厚重,但速度非常緩慢的接駁船出航,航程從兩小時延成六小時。
六小時也還好吧?反正忙了好幾天,可以趁機休息。沒想到,這趟船班竟是考驗耐心和意志力之旅,讓我們在北極圈親身體驗到,嘔吐會傳染。
駛過近海碎冰區時,速度緩慢,大家還有說有笑。聯合報攝影承翰、文顥,願景工程夥伴靖宜已經拍冰山拍上癮,趴在船頭尋找奇形怪狀的海上浮冰。
願景夥伴玉芳、聯合報姿賢和昌樺把握難得的空閒時間,開了筆電繼續確認資料。同行的歐萊德團隊也錄起感謝影片(他們帶著兩千張各地員工、經銷商的手寫明信片,到處找景點拍攝,行李重死,每過一次海關就要多付超重費。)
就這樣過了兩小時,我們只差沒有吃著火鍋唱著歌,來自島國台灣的眾人怎麼可能會怕海?
結果還真的會怕。
隨著運船駛入外海,天色越發陰沈,驟雨和巨浪來襲,船身時而上下晃動,再追加左右擺盪,我們的屁股不斷被震出座椅,離開地球表面,難怪原定航班會取消。
接著四個小時,在悶熱又止不住晃動的船艙裡,眾人昏昏欲睡,睡了又醒,醒了又暈,暈完再睡。
悠閒成了折磨,如果有人此時還能工作,那他應該去NASA應徵太空人。我們只期盼船家快點靠岸,耐心等待,也靠意志力止著吐意。
這艘船載著約三十人,各自操著不同的語言。在這種情況下,人們常說要同舟共濟,我卻只從大家的眼中讀出警戒心。
凝重,空氣非常凝重,劍拔弩張警戒著某件即將到來的悲劇,沒有人想成為開出第一槍的兇手。
但它終究發生了。
第一人開吐,是位和丈夫來格陵蘭旅遊的丹麥阿嬤,兩人70來歲,退休後周遊列國,優雅開朗,上船沒多久就主動和我們聊了起來。他們十分期待這場疫情後的遠行,想去拜訪Disko Island上的秘境野泉。
當嘔吐感湧上,阿嬤從笑呵呵變成慘兮兮,原本坐在兩人對面的玉芳察覺她神色有異,立刻躲來我們這桌避難,我猜這就是資深記者的直覺。
阿嬤努力忍了很久,多久我也算不出來,除了同樣在忍吐的暈船人士,船艙裡各種顏色的瞳孔都偷瞄著她。阿公還讓妻子躺在他的大腿上休息,溫柔輕撫著白髮,即使聽不懂丹麥文,也能為這鶼鰈情深的畫面動容。
不過嘔吐 always win,又一陣巨浪來襲,離心力讓我的腸胃跟著翻滾,抬頭一看,只見老太太把整張臉埋進紙袋裡,好幾長聲「嘔~~~~~~~」便響亮貫穿船艙。
那像是板機,一但子彈發射,傷害便無法復原。第二人是德國家庭裡的小女兒,她同樣面色凝重忍了半天,但在丹麥阿嬤開吐後不久,行事俐落的日耳曼人迅速拿起紙袋,預備,等待,也開始「嘔~~~~~~~」了起來。
第三人則是和我們從台灣一起展開旅程的嚮導龍哥。才拜訪北極第一週,我們已遇到三次船班取消。也是首次拜訪格陵蘭的他說,帶團二十多年,從沒看過這麼難掌握行程的地方。
龍哥常和路人亂聊,原本還看著他站在艙門口,和一位當地人英語手勢交雜聊的神采飛揚。十幾分鐘後,他竟也衝進廁所開吐。
早早躲回船艙的承翰一聽到各種嘔吐聲,急忙塞顆喉糖讓自己分心。據說他在記者界以搭船必吐聞名,我們在其他媒體工作的朋友,一聽說這趟出差要搭很多次船,馬上傳訊來提醒「承翰吐了記得拍給我看。」
幸好沒有照片可傳,小船戰勝驚濤駭浪抵達Disko Island,它也是我們這次出差最北端的人類定居點。
外來者的印象如此,實際生活於此的居民、科學家又是怎麼看待它呢?就留待報導出爐後再和大家分享吧。
至於回程依然驚濤駭浪,又是另一段故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