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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嚴前是乖乖牌 導演:轉變劇烈到會身心分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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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嚴前是乖乖牌 導演:轉變劇烈到會身心分離

2018-04-04 聯合報/陳熙文

「什麼是幸福?」

搬家卡車沿著顛簸的路行徑,6歲的小琪與父母坐在貨箱上,人跟著卡車上下左右挪移。他們正舉家搬到台北幸福路展開全新的生活。小琪年紀小,還懞懞懂懂,天真的問母親,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,正在問一題生而為人就有的質問,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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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台灣動畫電影「幸福路上」的開場白,開頭就破題詢問觀眾:幸福是什麼?人們經常把兩個字掛在口上,卻未必明白它的真諦,就連導演宋欣穎也答不上來。「幸福路上」三月初在日本奪下東京國際動畫節的最佳長片獎。

吃飽就是福 那樣的單純還回得去嗎

「小時候深信不疑,覺得把自己變得很高級,會念書、有好的工作,就是幸福。」宋欣穎解釋,自己出生於藍領家庭,在解嚴前的台灣長大,對學校的教育充滿信任,所以操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,人生目標不外乎認真念書、努力向上,然而有一天這些宛若真理的信仰竟全被推翻。

「突然,社會改變了以後,到現在這個年代,一切都成了荒謬。」宋欣穎自認是解嚴前的好小孩、乖學生,父母同樣是黨國政府的信徒,相信黨外人士全是惡。「我們甚至是會把他們的傳單拿去撕掉、燒掉。」如今過往的信念倒成萬惡,宋欣穎這一代成為轉型前後的夾心餅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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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轉變是很劇烈的,劇烈到身心會分離的。不管是對家庭還是對自己的抗爭。」

被夾在經濟與政治、甚至價值轉折的中間,宋欣穎嘗過台灣經濟起飛的尾巴,經歷過第一次政黨輪替、綠色執政,也一度沐浴在社會正面向上的氛圍,以為台灣就此幸福美滿,可是慢慢又經歷失望。

談到世代差異,宋欣穎發現,兩代人的不同在於現代人多出一點對幸福的期待。「過去很多人想問但不敢問。」她說,「覺得跟別人一樣是最安全的,儘管心裡有不同的想法。」

而她認為,在過去資訊保守的時代,價值很單一,所以現代人回想過去都會覺得很美好;以她的父母為例,真的就是覺得吃飽飯賺錢,把希望放在小孩的教育上就好,就連宋本人小時候也覺得幸福無非是長大後當醫生,賺錢讓父母快樂,細微的差距在於媽媽會跟她說:「女生如果唸好書、賺大錢,以後也不用靠男人。」

一致的是大家對經濟的想像很少。她認為,社會開放之後,想像變多了,尤其「愛拚就會贏」不是一句勉勵人的場面話,努力真的賺得到錢,便多出更多的餘裕去思考個人的心靈、靈魂,以及對社會民主價值的追求是什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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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經歷過經濟的變動,起飛後的台灣準備降落,財富不再垂手可得,上一輩常說吃飽就是福,那樣的單純還回得去嗎?宋欣穎覺得很難,更懷疑這可能不只是一道世代問題,而是一道階級問題。

「卡世代」中產階級的桎梏

「我相信,現在社會貧富差距太大,如果去問中下階層,他們可能真的覺得吃飽就是幸福。」然而宋欣穎直言,中產階級除了面臨貧窮化的恐慌,也正經驗一場精神危機。

「你不會只是想要吃飽而已!」中產階級尚不能妥協,但除了吃飽也很難有更大的期待。宋欣穎觀察到精神上的貧乏,以及沒有事情可以樂觀的相信,成為這一代中產階級的桎梏;他們變作「卡帶」、「卡世代」,對自己的成功和責任充滿焦慮,更對孩子們的未來感到擔憂。

憂慮是因為看不到下一代要去哪裡。「到現在是一種很絕望的感覺。」宋欣穎說,不少她所認識的5、6年級生賺一輩子的錢,如今買下房子,利用投資賺更多的錢,不要浪費就能安度餘生,卻是當今許多8年級生怎麼努力工作都不可能達成的目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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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作為一名影視工作者,宋欣穎更觀察到產業空洞化的嚴重現象。她表示,身為6年級生,自己有很多同學被迫離開台灣出國工作,多年後想回台想貢獻一己之力,除了要面對低薪,還發現國內產業出現人才斷層。「5、6年級生的菁英全部走掉,7年級跟8年級生誰在帶?沒人帶。他們是自己學習成長出來的。」

她指出,身邊有不少6年級生的友人抱怨晚輩的基本功不夠,但並不是他們的錯,是整個產業出了問題,影視產業亦然,所有即戰力都跑光了。

「我真的看到很多東西拿過來就是不能用,跟他們說,他們也不是不願意做,是因為他沒有被教過,很多事情要靠產業的磨練和洗禮才會的,他們沒有受過產業完整的訓練。」

然而令人難過的是,很多產業根本不存在。「我做動畫其實是一件很艱鉅的事情,因為這些(合作的)學生畢業要先進到產業磨練以後才有辦法做原畫師,可是這件事情是不存在的,所以我call來的人都沒有被訓練過,我(得)先訓練他們,好不容易現在硬凹出一部動畫長片,也很驕傲,但又散回去各行各業。」她嘆了一口氣說,「這個產業只要沒有建立,他們就不會看到希望,不知道要期待什麼。」

宋欣穎直言,她相信動畫產業不是特例,在國內各種行業裡正發生類似的情況。對於年輕世代,宋欣穎寄與同情,但坦言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「我知道問題在哪裡,但我無法對抗大環境。」

長大後的小琪去了一趟美國,嫁給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,終於領悟到「美國不是萬靈丹,跟結婚一樣。 只是短暫的希望,讓你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的一種幻覺。」她選擇離婚、挺個大肚子,終究回家、回到幸福路上、回到父母的身邊。宋欣穎說,那是相對虛無的結局,收到不少中年觀眾的怨言,卻深受年輕人的喜愛-空虛但帶有一點點希望的。

這一代想當草東 上一代想當五月天

宋說,現代年輕人還是跟上一代有幾分不同,以樂團做比喻,這一代想當草東,上一代想當五月天。

劇終,在她指導下,小琪對著父母大哭,在父母的懷抱下展開新的人生,是不是期待這一代人能獲得上一代人的拯救?「我不相信拯救這件事情,不然(小琪的)阿嬤不會說:『幸福是沒有永遠的。』片中的父母等於台灣,不管你怎麼樣的想要離開他,最後還是得回到這裡,會希望你的家鄉會擁抱你、認可你、支持你。」

若要定義小琪的旅程,宋欣穎說就像她小時候看的日本卡通「花仙子」,主角遍尋一朵七色花,去每一個地方找種子,找遍全世界才發現七色花就在她家。「當你走遍全世界,經過一番旅程才發現其實你要面對的是自己,而且放下他;所有一切的夢想、成就、幸不幸福,你都走過一遭以後,就會知道什麼是你要的。或者,你還是不知道,但是你可以安然入睡。」

「這是我想講的故事,」她說。至於這是不是她對世代,或年輕人的期許,她搖搖頭,表示無解。「可能會希望年輕人再憤怒一點吧,」她笑了出來。

本文由聯合報系授權轉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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