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給我講了個笑話。小女孩說想吃點魚,媽媽立刻上市場買了鯧魚、秋刀魚、肉魚。小女孩都說:「不是這種魚。」媽媽問:「妳到底想吃什麼魚呀?」小女孩才答:「四方形的,像漢堡裡面夾的那種。」
吃魚不識魚,食米不知米,這恐怕不只是孩子,而是我自己及許多台灣人的寫照。
這回有幸採訪到美國第一位取得有機餐廳認證的主廚Nora Pouillon,美國總統歐巴馬都曾是她餐廳的座上賓,在那兒為蜜雪兒舉辦生日趴。Nora Pouillon說,當年她剛移民到美國時,根本不知道該吃什麼,超級市場上成排成列的都是冷凍、罐裝的「食品」,而非「食物」。
Nora說,她一直搞不懂,農藥、化肥都要錢,而且很貴; 但是,為什麼不用農藥化肥的菜反而比較貴呢?於是她動手翻電話簿,為自家餐聽尋找供應有機蔬果的農家,供應真正的「食物」。
這次赴美國舊金山、西雅圖採訪「飲食革命」,許多受訪者不約而同都說「你吃什麼,就是什麼。」(You are what you eat.) 我不禁要想,那我該成了什麼?
我常吃的那些粉味很重的甜不辣、關東煮,還有想也知道不可能有蝦的炸蝦捲,還附贈臭油味。當然,少不了說不出有什麼肉的漢堡肉,軟軟沒有筋的組合肉。還有不含牛奶成分、茶葉不知從何來的珍珠奶茶。這些都讓我今天長成了什麼樣一個人?
這次的美西採訪,也讓我有了許多對食物的新體驗。第一天在加州舊金山的吉安尼尼中學採訪時,我問一位正在採生菜的小女孩,這葉子吃起來味道如何?她怯怯生地遞了一片給我,「妳要嘗嘗看嗎?」
我媽從小就跟我說,不能喝生水,沒洗過的東西絕不能吃。因此我遲疑了幾秒鐘,問她:「這不用洗嗎?」她說:「妳要洗也可以,不洗也可以。」我謹記家母教誨,走了老遠去找水龍頭,仔細沖洗後,才把這片有點酸、帶著青草味的葉子放進嘴裡。
但接下來,這樣的情景不斷在我採訪飲食革命的過程中發生。所以囉,我也入鄉隨俗,開始邊採邊吃,邊吃邊訪。
採訪工作要求我儘可能地張眼觀察、豎耳傾聽,但善用「味覺」來採訪,這還是第一次。
不必再問受訪者這是什麼滋味了,嘗了就知道。在這些沒有農藥、不施化肥的有機花園裡,菜也可以吃,花也可以吃,莓果更不待提。而且還是all you can eat吃到飽哦。
從園裡新鮮生採的草、葉,果然與我平日在餐廳吃的、超商買的生菜沙拉大不同,很「青」,滋味、香氣都特別濃。這就是自種自食的無敵之處吧。
採訪途中,我也遇到了許多理想主義者。在西雅圖創辦食物森林的Glenn尤其是理想指數破表的一位。這片兩公頃的食物森林歡迎所有人都來採食,甚至有遊民來採了菜,就在邊上賣,他也不生氣。
「有人來偷呢?那怎麼辦?不用想一點辦法嗎?」我不停問他,為食物森林擔心。這大概就是吃了太多亂七八糟東西的人會犯的毛病吧?
Glenn只是用他湛藍又天真的眼珠望著我(順帶一提,他長得超像電影「愛的萬物論」男主角 Eddie Redmayne),「他們不可能把所有東西都偷走吧?如果有人來偷,代表他們有需要,我們應該種更多,讓大家都夠吃。」
這是不是太世界大同了啊?
「你覺得你這種方法可以推廣到世界上其他地方嗎?台灣也可以嗎?」我又開始發作了。Glenn說,「我想不出為什麼不可以,台灣為什麼不行呢?」
我心裡想的其實是:「台灣可沒有像你這樣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呀!」但理智已叫我住口。台灣人可精明著呢,我們興利之前,必先防弊,而且還有媒體盯著,一旦有錯處,包管天天報。
但想想我們這些聰明的台灣人都吃了什麼?或說更聰明、了解各種化學元素、且以小賺大的台灣商人都餵我們吃了什麼?銅葉綠素油、餿水油、孔雀石綠石斑、過氧化氫豆乾、瘦肉精鵝、福馬林菜脯、戴奧辛鴨、工業用鹽、苯甲酸油豆腐、毒澱粉、皂黃豆乾、人工香精麵包、棉籽油、重金屬麻辣鍋、抗生素雞蛋、注水牛、漂白豆芽、化工豆花、氯黴素貢丸、氯化鈣薑、黑心鴨血、吊白塊潤餅皮,這麼多的化學元素,這麼多的食安醜聞,我都不知如何翻譯給眼前這位理想主義者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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